掖庭冷宮又死了一批宮人。
死狀最慘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監。
大家都叫他岳公公。
人緣極好,腦袋也機靈,曾在冷宮混的風生水起的,只是不知得罪了哪位,他那徒弟一早叫他起床時,發現他橫在在床上。
屎尿滿身,瞳孔擴張,渾身僵硬,姿態怪異。
竟像是在睡夢中,活活被嚇死的。
宮人去搬動他的尸體時,都怵的慌。
誰知道是不是遭了什么邪,撞了什么鬼,回頭那鬼怪,千萬可別纏到他們身上。
搬尸體的時候,宮人們路過了一處獨門小院。
那院子院門未閉,露出里頭清雅干凈的布局。
幾叢海棠,幾叢梅花,繁茂的梧桐樹遮天蔽日,梧桐樹下,是石桌、茶凳,還有一個做宮嬤嬤裝扮的女子。
那女子看背影倒窈窕,但看正臉卻知,已有三十多歲了。
眉眼仍留著年輕時的絕色,但面上的皺紋,暴露了她飽經風霜的事實。
有那頭回見的宮人,奇道:“喲,這冷宮里還有這般雅致的地方?”
一旁抬尸體的人急忙給他使眼色,示意他別開口。
與此同時,院中人似是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一般,微微回首,眸光死寂,如一灘永遠不起漣漪的湖水一般,有種致命的、讓人絕望的吸引力。
抬尸體的宮人被那眼神中的死寂駭住,冒了一身冷汗,提著步子趕緊遠離這是非之地。
等繞過了四五個回廊后,才擦了擦額上的汗,道。
“那人……眼神怎么瞅著比宮里的娘娘還厲害?”
“是誰啊?”
“這等狠角……怎么淪落到冷宮的?”
明事的那宮人,心有戚戚地為他解釋道。
“不是的。”
“是三個月前才開始這樣的。”
“這位……可是曾經的皇后娘娘呢!”
空氣安靜了一瞬。
那宮人瞪圓了眼,不可置信道:“皇后?那位……那位蘭氏的廢后嗎?這都十年了啊!蘭氏已死絕了,她竟然還在冷宮茍活著?”
知情的宮人撇了撇嘴,道:“嘖……從前是茍活。”
“茍活了十年,木木呆呆的,跟個假人一般,任人凌辱。”
“可近幾個月,卻發起狠來。不知從那兒學的招數,將那一片,治得服服帖帖,沒人敢奪她的風頭和地盤!”
一陣唏噓后,又道:“不過發狠有什么用呢?”
“該死的都死了……蘭氏都死絕了,她一人又能掀起什么風浪?”
“往后也就是在冷宮里……作威作福罷了……”
二人又喟嘆幾句,拖著尸體離開。
孤院之中,石凳之上,梧桐樹葉漂泊間,蘭溪飲下熱茶,眸底,靜如死水。
她怎么也沒想到。
她死在太和殿后,竟然會有回到前世。
回到這冷宮中,回到這蘭氏全族滅絕的時候。
回來那日,仍是大雪。
蕭燁帶著他的貴妃娘娘,挺著肚子來羞辱她。
她做了和曾經不一樣的選擇。
她并未貿然動手,而是任其羞辱,在吃了十幾個嘴巴之后,頂著紅腫的臉頰,茍活了下來。
前世雖將蕭燁他們殺了,可心里頭總有遺憾。
這一世的仇,合該這一世來報。
沒曾想兜兜轉轉,老天竟又給了她一次活著的機會。
好牌打好算什么本事,絕境里站起來,才是能耐。
鋃鐺了十年一身殘敗又如何?
她定是要從這冷宮里再走出去的,將那對賤男渣女,在人生中最得意的時刻,拉下神壇……
蘭溪垂眸,放下茶杯,看著自己雙手上密布的繭子,唇角扯起自嘲的笑。
她回來已三個月了。
冷宮被她挾制的鐵桶一番。
岳公公拿走的信物簪子,也被她奪了回來。
同王氏聯絡上了,同娘親留給她的那一支勢力,也聯絡上了。
且先虛與逶迤點念頭,瞪她積攢了自己的勢力……
蘭溪這般想著,不知覺,春風卷梧桐,落在她眉心,驚醒了她的籌謀。
她看著暗沉的天色,忽然有種時空錯亂的恍惚感。
她有時候會想,她穿越回去的那個世界,是真實存在的嗎?
父親和絮兒,在那個世界里,仍然活著嗎?
那些她遇到的人,她拯救的人,凝霜、腮雪、青鸞……她害死的人……赫連栩……
都是活生生的人嗎?
還是她前些日子太過疲憊,做的一場白日大夢呢?
可能是上了年紀吧。
蘭溪常常這樣安慰自己,上了年紀的人,就不該再七想八想了,該老老實實地看著眼前的路……
她將梧桐葉攤開放置在手心,看著其上那自然的紋路,不知想起了誰,眸光越來越深……
咯吱——
院門發出響動。
她本以為是風吹的,便沒有在意。
可很快,她聽到了鞋子踩在樹葉上的聲音。
步伐雖倉促,卻沉重,不似女子,像是身丈高大的男子。
誰會來這里?
蘭溪緩緩抬頭,望向光源處。
一張看不清的臉。
一個穿著青色長衫的男子。
衣衫上繡著青竹,腰上系著玉佩。
他走路過來時,似風掠過竹林,又涼又冷又清。
他面目蒙在光中,看不清五官,但那身形,卻讓蘭溪有種異樣的熟悉感。
蘭溪下意識地起身,差點打翻了手邊的茶壺。
她逆著光,緩緩朝那男子走去,待看見男子如夢中一致的容顏五官、還有眼神鼻唇時,呼吸頓住。
聲音輕微的,像一場夢。
“你……”
男子也開口問她,“是你嗎?”
蘭溪不知道為什么。
那句話從他嘴里問出來時,她的眼眶涌來一股難言的溫熱,緊跟著,淚不停地往下流,流過她帶著皺紋的臉,流過她干枯的脖頸,流過她粗糙的衣物,流進她倉惶無歸的心里頭。
“三個月,我處理好國事,送走桑桑還有她肚子里那個不知名的血脈,將蕭信關押,將漠北與南疆平定,將一個平穩的山河,交到了蘭絮手中,往后你蘭氏,便是這河山的主人。”
“我做完了你想做的事,便也在那天,在太和殿,在你坐的位置上,點燃了毒烏。”
“也許離你近一點死亡,黃泉路上,我還能追上你。”
“只是一睜眼,我竟來到了這里。”
“這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中。”
“我聽說這個世界上的你,還活著,我便尋了過來,沒想到蒼天厚愛,竟然……”
蘭溪又往前走了一步,走近光中,徹底看清了他的五官,也將完全的自己暴露在他的秒面前。
她的笑中,帶著淚。
“蕭長卿,竟然真的是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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